邢予青：日本国立政策研究大学院大学经济学教授、海看专栏作家

根据美国官方的统计，2018年美国对中国的贸易赤字大约是3800亿美元。许多人认为，美国的去工业化和制造业的衰败，是造成美国对华巨额贸易赤字的一个重要原因。

例如，2020年美国对中国出口最多的是油料籽和谷物，出口量高达172亿美元;石油和天然气对中国的出口量是92亿美元，位居对中国出口商品的第三位。从这些数字来看， 美国显然已经退化成一个靠贩卖农产品和自然资源的国家了，离靠石油谋生的沙特阿拉伯不远了。然而，美国对华出口从制造品返回农产品的表象，是过时的贸易统计描绘的假象。美国对华出口的隐形冠军是已经“超越制造”的无工厂制造商。

过去40年，通过利用全球价值链战略，美国传统的制造商已经把产品的制造和组装外包给了外国的合同制造商，不再从事这些低增加值的任务，而是专注于研发，产品设计，品牌发展，批发和零售等高增加值任务。这些无工厂制造商已经不再从事把“Made in USA”出口到中国这种传统的贸易了，它们是把自己设计却由外国合同制造商制造的“made/assembled in China”, “made in Vietnam”, 或者“made in Indonesia” 等产品卖给中国消费者，从中获得对自己垄断的无形资产(例如专利技术、品牌、设计、软件)的回报。

苹果公司就是美国最大的无工厂制造商。2018年苹果公司在中国的市场上，销售了价值520亿美元的iPhone、iPad、iMac、AirPods等电子产品，远远超过中国从美国进口的油料籽和谷物，或者其他任何一类产品。但是，现在的贸易统计却没有把苹果公司在华销售额的任何一美元算作美国对中国的出口。

例如，根据官方的贸易统计，2018年中国只从美国进口了4百万美元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但是苹果公司却在中国卖出了520亿美元的同类产品，是官方统计的1.28万倍!这种官方贸易统计和苹果公司在华销售额存在巨额差距的现象，从2015-2018年一直存在(见下图)。对这些巨额差距唯一的解释就是，官方的贸易统计没有把苹果在华销售的任何一部分算作美国对华的出口，这显然是错误的!

 

Source: Global Development Report 2021: Beyond Production, table 2.1 on page 49.

首先， iPhone， iPad， iMac， AirPods等都是苹果公司的产品，中国的富士康，立讯精密，歌儿股份就是苹果公司的合同制造商而已。每件苹果产品的背后/包装盒上，清楚的写着：Designed by Apple in California assembled in China。其次，苹果公司从这些产品上获得的平均毛利是40%，根据我的估算，iPhone的毛利可以达到60%。这些毛利就是中国消费者，对苹果公司的品牌，软件，设计等无形资产支付的使用费，也就是苹果公司向中国的消费者出售的无形资产的服务费用，这就是全球价值链时代美国无工厂制造商向中国出售无形资产服务的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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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我的估算，2018年苹果公司从在中国的520亿美元销售中，获得了183亿美元属于其无形资产的回报，远远超过中国当年从美国进口的波音飞机、大豆、油菜籽等传统产品。

目前使用的贸易数据的统计方法，是以200百年前英国经济学家李嘉图眼里的“布匹换葡萄酒”的贸易为基础的。按照这种古典贸易方式，商品只有跨过一个国家的国境，才被统计为这个国家的进口或者出口。但是，所有苹果公司在华销售的产品， 都是从中国的组装厂里出来的，既没有经过美国的边境，也没有经过中国的边境，因此，就没有被贸易统计记录下来。

中美贸易不平衡引起了两国的贸易战。然而，导致美国对中国的巨额贸易逆差的一个重要原因， 是美国的无工厂制造商对中国的出口都被“漏掉了“。 除了苹果之外， 耐克，高通，AMD， GAP， CK等中国企业和消费者熟悉的美国品牌产品，都是美国无工厂制造商研发、设计、销售的产品。它们是全球价值链时代，美国对华出口的真正冠军。

亚洲开发银行最近发布了《全球价值链发展报告2021: 超越制造》，这期报告由笔者主编。报告的第二章对无工厂制造商的崛起，以及对中美贸易不平衡的扭曲有详细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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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传统制造商进化到无工厂制造商，是进入到微笑曲线增加值最高的部位是一种“超越制造”的进化，这种进化在全球化时代可以实现无形资产规模效应的无限大。在这个进化过程中， 美国的无工厂制造商利用对品牌和专利技术的垄断，牢牢地控制着由谁来制造和组装，在哪里制造和组装，以及最终产品的产权。因此，美国的制造业并没有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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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家认为美国制造业已经衰落的看法，也是被国民收入统计数据迷惑的结果。无工厂制造商在美国的国民收入统计中， 都被列为批发商(wholesales)，这显然也是国民收入统计师不能与时俱进的一个例子。苹果公司是绝对不同意自己是“批发商”这一分类的。